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。
生滅滅己,寂滅為樂。
因愛生憂,因愛生怖。
出離愛者,無憂無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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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还君 其一 剑劫(半碗)】(任月)

飲一碗孟婆湯,忘卻前塵;再飲一碗,可窺前生。只是,第一碗湯下肚便將那佝僂婆子的模樣忘得乾淨,舉步輪回前談何第二碗?

 

他渾渾噩噩上了橋,肩骨塌了,頭歪斜在一邊。也不看三生石上記載,也不停駐望鄉臺回首生前舊事,只如同具吊線的木偶,遵從本能步步踉蹌而行。

 

哈,只怕連本能也消磨殆盡。

 

直到那形態枯槁的婆娘舉杖堵去他的路。

“湯。”那婆子扯開嗓門只說了一字。

他茫然接過那口破碗,那碗面上的青花也模糊不清。

“半碗——”孟婆嘶啞的聲線拖了老長,如同糜爛的弦,是奏不出什麼調的。

黯淡無光的眸終於回應了一點光,他扶正額首,而頭卻塌往另一邊:“為什麼……半碗……?”費力組織好的辭彙含糊不清地自喉舌吐出,他問那婆子。 

“嘎嘎嘎嘎嘎……!”婆子驀然笑得尖銳,譏誚不掩。他自那女人純黑的眸中,卻認不出自己。

 

“我……是誰……?”

他眼中倏忽升騰起可怕的顏色。摔開那只碗,撕扯著一身血污斑駁的破損袍衫,那顆頭顱粘連頸上搖搖欲墜,骨架發出清脆的斷裂的聲音。終於,連脊椎也在一聲哢擦中折了去,上半身詭異地跌落在橋面上,沒有血。而那只碗倒騰幾周堪堪停住,裏面的湯也未曾傾倒出哪怕一滴,漣漪不起。

他的頭歪向一邊,開合著嘴兀自喃喃,提了些人和魔的字眼也逐漸消音。直到背後負的劍脫鞘走出,鏗然墜地。

他看清那劍,沉如水冷若夜星,通體湛藍折出瑩瑩的光。劍鐓上系了比劍身還略長的白穗,近鐓端的繩編起宛若蝶形的結。是謂「同心」。

 

“……同心……”他眼神迷離,似墜入最深的夢境。

是了,同心,怎能忘卻?

他伸手去夠那把劍,心念著要回去。眼中心中,填滿一個人廣袍簌揚、不可一世,銀髮紫眸、佩劍無雙。

“樓主……!”

神識驟然無比清明,竟是比身體被轟碎時更加通徹的體悟。直到孟婆提杖將那碗湯重新推到他面前,他終於想起自己已死的事實。

同心也好、不負也罷,霜冷殘裘、化塵歸埃,如同生前那具殘軀一般支離破碎。他的手頹然落下不再動,離佩劍不過一指之距,卻宛如天塹,一如生前與那個人,明明是近在咫尺卻是觸手不可及的高度。

他扶著橋墩立起骨架,竭力維持著平衡端起橋面上那碗湯。澄黃湯液如鏡,映著雙墨眸中怒濤拍案卷起千層白漣、漸而平靜。少頃,他舉碗一飲而盡。

 

萬物靜闃,鉛色籠罩寂空久久不見的天日。足下奈何,青石磚瓦鋪砌。橋下水流行逆,至清無魚。後有望鄉三生石,前路直達輪回鏡。沿途錯落生花,搖曳嫣紅欲墜,該是曼珠沙華。他眸色沉寂不再起波瀾,任腦海中一切往事真正成為過去。

 

返璞歸真。

人事多成前塵,可舉目對上那佝僂的婆子,他卻記得她。湯茶飲下,他衣上汙跡漸漸淡去,支離破碎的軀幹回歸最初,混淆乾涸血液的黑髮如洗、重綰整齊,兩鬢與額發依是白,平冠已正。他已然成為酆都月。

 

返璞歸真?

他再記不得任何人,包括任飄渺。可畢生的執念,卻深入骨髓,拔除不得,餘溫、尚存。

他驀然懂了那「半碗」的意義。

 

那只殘缺的青花碗不知何時回到孟婆手中,女人褶皺的面上綻開笑容,竟也如花一般:

“代價。”

他俯身拾取配劍月飲,收回鞘中,末端白穗晃了幾晃,幾度貼攏在他的手肘。一般安心。

酆都月單手撐在橋廊,縱身跳入忘川,入水刻骨寒涼。見得新食,溺斃的孤魂圍攏向他,那一雙雙失了仁的眼白染上凶戾的顏色。酆都月劍訣運指,飄渺劍意攪裹而上,鞘中月飲驟然異彩,藍鋒運出奏開一闋生殺。

 

不辨朝暮晨昏,忘川中守候千年,若還能從往來的魂中認出任飄渺,便可償還半碗湯茶的價錢,同渡輪回。若否,溺斃忘川,不得超生。

他將用千年守候,卻無所怨悔,教死不休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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